甘做核動力領域“墾荒牛”
——追記我國核動力領域開拓者和奠基者彭士祿院士
光明日報記者 金振婭
彭士祿?光明日報記者?郭紅松繪
“我一生只做了兩件事,那就是核潛艇和核電站。”彭士祿院士曾這樣說。
然而,這兩件事卻是新中國歷史上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是我國第一代核潛艇首任總設計師,帶領科研團隊不懈努力,使得我國只用6年時間,成為繼美、蘇、英、法之后的第5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直接推進核動力民用發展,開創了我國核電站的自主設計與建設。
他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祖國的核動力事業,直到生命定格在2021年3月22日,96歲的彭士祿永遠離開了他摯愛的事業,骨灰撒在他多年工作過的地方——葫蘆島海域。
愿將此生長報國
海豐縣,取義于“南海物豐”,位于廣東省東南沿海。1925年,彭士祿出生在這片紅色故土,他是我國早期農民運動領袖彭湃的次子。
1928年9月,海豐縣一片血雨腥風,母親被捕后英勇就義;不到一年,父親又在上海慷慨赴死。
那一年,年僅4歲的彭士祿成了孤兒,也成了國民黨在全國懸賞搜捕的“通緝犯”。童年時期,他曾兩次被敵人抓進監獄,受盡磨難。
1940年,周恩來派人輾轉找到15歲的彭士祿,一句“孩子啊,終于找到你了!”讓顛沛流離的彭士祿淚流滿面。
1940年年底,彭士祿抵達革命圣地延安,194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1年以優異的成績通過考試,獲得留學蘇聯的名額,前往喀山化工學院化工機械系學習。
懸梁刺股攻讀堅。彭士祿倍加珍惜這5年的學習時光,學習成績十分優異。
1955年,因國家建設的需要,中國政府把原子能工業建設列上議事日程。當時,美國和蘇聯都已研制出原子彈、氫彈,美國還造出了核潛艇。
1956年,時任國防部副部長的陳賡到蘇聯訪問期間,把彭士祿召到中國駐蘇大使館,問他:“中央已決定選派一批優秀留學生改行學原子能核動力專業,你愿意改行嗎?”
“只要祖國需要,我當然愿意。”彭士祿堅定地回答。
吃百家飯長大的彭士祿,忘不了幾十位“母親”對他的撫養,也忘不了父母為了革命犧牲生命,他早已堅定了“愿將此生長報國”的信念。
1956年9月,彭士祿奔赴莫斯科動力學院進行核動力專業學習。從此,與核動力結下了一輩子的緣分。
自強不息去耕耘
20世紀50年代,面對一些國家的核威脅,毛主席發出“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的偉大誓言。
但是,當時一窮二白的新中國想要造核潛艇,簡直比登天還難!不但缺乏圖紙資料,而且也沒有權威專家進行指導,包括彭士祿在內的所有人,誰都沒見過真正的核潛艇到底長什么樣。
而且,核潛艇技術極為復雜。據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專項總師陳炳德介紹,全艇設備、儀器儀表等多達2600多項,近5萬臺件,電纜總長近百千米,管道總長30余千米。作為核潛艇心臟的動力裝置,反應堆的研制更是難上加難。
1962年2月,彭士祿開始主持潛艇核動力裝置的論證和主要設備的前期研發。
彭士祿綜合團隊意見,對國外資料和國內重水堆實地考察,經過認真計算、論證,很快提出一套在陸地上建造模式堆的設想。
1965年,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八千軍民從祖國四面八方匯聚到四川西南部的密林深處,這個代號叫“九〇九”的基地就是中國第一代核潛艇陸上模式堆試驗基地。很快,彭士祿告別妻兒,隱姓埋名,進入基地。
當時,中國核潛艇研發團隊對“核動力”的了解幾乎為零。但就在1970年12月26日,經過以彭士祿為代表的科研團隊6年的艱辛努力,中國第一艘魚雷攻擊型核潛艇下水,4.6萬個零部件全部由中國自主研制。從此,中國成為世界上第5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
49歲那年,彭士祿在一次核潛艇調試工作中突發急性胃穿孔,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之后,他仍然不顧一切地撲在我國核動力事業上。
多年來,彭士祿被譽為我國核動力領域的“墾荒牛”。他推進了我國核動力的民用發展,開創了我國核電站自主設計與建設,為我國核電持續發展作出重要貢獻:負責了我國第一座百萬千瓦級核電站——大亞灣核電站的引進、總體設計和前期工作;組織建造了我國第一座商用大型核電站——秦山二期,其設計標準、計算程序、研制能力等成功經驗,對我國后續核動力的設計和研發作出了突出貢獻。
“我是屬牛的,許多朋友稱我為老黃牛,我覺得我一生做的工作,雖滄海一粟,但就是要為人民作貢獻,默默地自強不息去耕耘、開荒、鋪路。”彭士祿生前曾在筆記中這樣寫道。
“為公明白,為私糊涂,以此自勉”
彭士祿個性質樸無華,舉手投足真性情,但是,做起科研卻極為嚴謹。
“為公明白,為私糊涂,以此自勉。”彭士祿這樣說,更是這樣做的。
他認為,凡工程技術大事必須做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有數,一點兒也不能馬虎。但人總不完美,對事物總有幾分模糊。這時就要不恥下問,調查研究,收集信息,通過試驗等來搞清楚。
20世紀60年代,為了建立反應堆物理的計算公式,彭士祿帶領團隊夜以繼日計算了十幾萬個數據,確立了計算公式,但仍沒有把握確保反應堆在常態下安全受控。
當時,計算主要靠手搖計算器和計算尺,因理論值與實際值還有一定的差值,他們被迫做了1:1零功率試驗,發現了誤差,修正了公式,補添了近一倍的可燃毒物棒,保證了反應堆在常溫下安全可控,把反應堆的“脾氣”摸得清清楚楚。
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退休職工郭勇欽佩地說:“彭老素有‘彭拍板’的美譽,是因為他牢牢掌握著實驗數據,這是他大膽拍板的重要依據。”
彭士祿曾說,凡事有七分把握就“拍”了,余下三分通過實踐去解決。科技人員最珍惜時間,時間是生命,是效益,是財富。有些問題只有盡快定下來,通過實踐再看看,錯了就改,改得越快越好,這比無休止的爭論要高效得多。
做一個明白人談何容易?“這要有超前意識,對問題有新思路、新見解;對工程技術能親自計算主要技術經濟數據;對工程進度能說出某年某月應辦哪幾件關鍵事;對技術攻關能親自掛帥出征,出主意,給點子……”彭士祿在回憶錄里寫道,但當一個糊涂人則更難,難得糊涂。凡對私事,諸如名利、晉升、提級、漲工資、受獎等,越糊涂越好。
是的,當國際社會稱他為中國“核潛艇之父”時,彭士祿坦言,中國核潛艇研制成功絕不是一兩個人的作用所能及的,它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沒什么“之父”之說。我充其量就是核潛艇上的一枚螺絲釘……
是的,當彭士祿榮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后,他毅然將全部獎金100萬港幣捐獻給組織,并要求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經組織多次說服后才同意命名為“彭士祿核動力創新獎”,獎勵在核動力領域做出重要創新成就的年輕人。
“繁霜盡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語出戚繼光《望闕臺》,這也許是對彭士祿院士一生“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最真實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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