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小雞刮上天,
房揭蓋樹刮倒井被吞,
對面不見人,
伸手不見指……”
這是科爾沁沙帶腹地的春天,1953年,奈曼小城拆了“封閉已久”的城墻,12歲的黑小開始演唱烏力格爾,說唱詞里透著凄涼,也帶著貧苦。
黃風變黑風,白天點油燈,三茬大風掃,顆粒又無收。
1975年,奈林村長喊出一句話:大風讓我們無法生活,咱們搬家!從荷葉花10余里路送行的男女,哭哭啼啼,難舍難離。
住土房、走土路,吃的粗茶淡飯、穿的縫縫補補。一直到全旗沙化面積達到70%的1986年,突然變成了國貧縣。
1989年,農業扶貧開發立項,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開始了“掙扎”,他們自力更生、砥礪奮進,與貧窮作著頑強的斗爭。
2020年,我們再次來到奈曼這片土地,這里的人民已經從貧苦的過去走了出來,這30多年的苦與澀,每幅畫面都仿佛是在昨天,但如今的生活讓我們感慨,感慨著只剩下對這30多年來的回憶。
關于“綠色”的事
奈曼人對茫茫的沙海有著特殊的眷戀。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因為沙化嚴重,大部分嘎查村開始小規模遷徒。扎魯特旗,希日莫去看過,的確是個富饒的地方。可是當哈爾再窮,畢竟是自己的家鄉,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了幾世幾代,枝難枝,根難斷,熱土難離呀!
東方剛剛露出一抹白色,希日莫就搖晃身子離開了當哈爾,他找到蘇木達劈頭就說:“扎魯特,我不去了!”幾天后,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又回來。他是帶著從蘇木、從旗里行討來的錢和物回來的。他又給房屋倒塌戶在坨子上蓋起了新房。
這可能嗎?沙土鋪上羊糞就長出這樣的莊稼?
湛藍而清撤的天空下,當哈爾的莊稼、樹木一片綠接著一片綠,一堆蔭接著一堆蔭。遠遠望去,似乎每一戶都是一個大莊園。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來自歐美等國的理論研究者們,見庭院內有牧草,有樹木,有莊稼,有水,有機器,而且規劃合理,配套科學,彼此之間近乎呈鏈狀聯系,共生互養。于是就給其起了一個很雅致的名字:“小生物圈”
老哈河——養育著幾十萬的奈曼人。河南岸沙域則是被譽為“八百里瀚海”中國東部最大沙漠的寶古圖。
面對一望無際的沙海,寶秀蘭承包了2500畝荒沙地,獨自騎著駱駝到娘家張羅第一批樹苗。挨家挨戶勸大家一起種樹治沙,可是響應的寥寥無幾。于是她喊出了一句話:只要大家一起種樹治沙,我免費提供樹苗。
我們不知道這位柔弱的女人,在背后支撐著她的是什么。
就這樣,寶秀蘭帶領鄉親們開展了對6萬畝荒沙長達22年的“抗爭”。這位蒙古族婦女,懷揣著綠色的夢想,用柔弱的身軀扛起防沙治沙、建設家園的重任,成為了全國防沙治沙標兵。
如今的老哈河南岸,荒沙植被蓋度達到40%以上。建設“沙地生態經濟”模式已經成為奈曼旗治沙造林、增收致富的重要形式。茫茫沙海經過治理,生態環境好了,農牧民富了,這個和沙子較勁的女人,在困境中硬是帶領鄉親們蹚出了綠色發展的康莊大道。
奈曼旗興隆沼林場屬于三北防護林體系,東西長48.5公里,南北寬11.5公里,總面積78.95萬畝。
曾幾何時,這里卻是另一番景象,一度成為制約當地經濟社會全面發展的瓶頸。
興隆沼過去流傳著這樣的民謠“興隆沼,真凄涼,黑風起,白沙揚,吞農田,卷起羊,多災多難窮棒子梁……”這首流傳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民謠,描繪出了興隆沼林場建設前的景象。
興隆沼生態環境極度惡化,植被盡失,僅存留4棵樹,人均占有糧食不足150公斤,人均收入只有80元,成為遠近聞名的“窮棒子梁”。
伴隨著改革開放的腳步和“三北”防護林體系工程啟動的號角,奈曼旗興隆沼林場應運而生,一批批建設興隆沼的奈曼人拖家帶口,趕著馬車來了。“刮起沙塵暴,整個天都成黑的了,一刮就是三四天,等風停了,屋里一層土,屋外幾乎都被沙子掩蓋。”
何玉蘭已是年過八旬,作為是當時建設興隆沼的響應者,她回憶:在那年兒子哭鬧著不愿留下來,但是我卻沒有退卻,帶領著群眾掀起了興隆沼建設的大會戰。
30多年來,興隆沼的造林人爬沙丘,吃窩頭,住窩棚,頂烈日,斗風沙,在沙海中埋沙障,植樹苗。如今,縱橫交錯的農防林、牧防林宛如張開的巨網,棋盤式的守護著這一方農田和草牧場。興隆沼——成為科爾沁沙地上璀璨的明珠。
關于“富裕”的事
奈曼人無論再怎么窮,也都有富裕的信念。
我們要問,到底啥是窮?
對于30多年前的奈曼,我們聽到這樣的一些片段——
全家只有一條爛棉被,冬夜里,七口人要睡成一個扇形,每人才能蓋上個被角兒。
爹媽的衣裳簡單的裁剪袖口大襟,就給了孩子穿,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
中秋,小孩子想吃月餅,爹媽拿野菜當餡,塞進苞米面窩頭里,沾上一點點的白糖,孩子吃的合不上嘴……
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國家用于救濟貧困的資金多達400億元。然而,“救得急,救不得窮”,唯有變“輸血”為“造血”,增強貧困地區自我發展能力,才能從根本上脫貧。
常勝村——上世紀九十年代農業戰線的一面紅旗,在歷史的進程中,實現了新的跨越。
“羊毛季兒”指的是每年6月份收獲羊毛的時間,也是在那個時代常勝人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人人在供銷社購買生活用品,扔下的不是錢,只是這句——“等到‘羊毛季兒’再算賬”。
2010年初,常勝村中低產田改造項目正式啟動,一場新農村建設的示范戰役在昔日的貧窮小村打響。常勝,6000畝耕地全部實現了水澆田,畝產玉米最高達到1000公斤。
杜悅民,這個30歲就背井離鄉的外出務工人,開過鏟車、拉過碎石,如今已年逾50的他深知外出打工的不容易,2017年,他帶著打工掙的錢回鄉創業,搞起了養殖,年收入達到20余萬元,對于他來說,好日子是干出來的!
常勝人,知恥而后勇,完成了幾代人脫貧致富的美好愿望,成為奈曼新農村建設的樣板和品牌。
海拔1200米的青龍山腳下,互利村正發生著改變。
站在互利看互利,幾代人的甘薯夢,在付永久的手中成為現實。
在村民眼中,村黨支部書記付永久是個好的帶頭人。在外人眼里,互利村名頭很多,甘薯種植基地、產業村、手工粉條第一村。
上世紀七十年代,互利村村民全靠甘薯來維持生計,甘薯被村民們稱為“保命糧”。
到了八十年代,驢往地里拉水、人拉磨打淀粉,王洪明有著30多年的甘薯栽植經驗,對于制作粉條更是個“好把式”。
他和父親一起把甘薯做成粉條,拿到集市上賣,掙的錢貼補家里。
2018年,成立了通遼市光照農產品加工有限公司,老百姓將自己的土地入股村里的光照農產品有限公司來種植甘薯,甘薯豐收后還可以獲得公司分紅,農民又可以選擇到公司務工,獲得額外收入。
村民們不再“單打獨斗”,紛紛加入合作社抱團闖市場,出售的粉條也不再是三無產品,而是成功注冊了“青龍山”粉條。
王洪巖記得很清楚,2018年國慶,包括自己在內的23戶貧困戶身披大紅花宣布集體脫貧!
鞭炮齊鳴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互利村成為奈曼第一個實現整村脫貧的村子。
青龍山上的石道,上下險峻,溝溝壑壑,遒勁向上。寶古圖的沙漠,高低起伏,逶迤連綿,黃沙萬里。30多年來,奈曼人就走過了這樣一條坎坷曲折卻一往無前的脫貧致富之路。
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人,卻不再是原來的人了!
關于“精神”的事
奈曼人,傳承著“逢沙開路”的精神。
背負著28萬元的債,蘇合,當年賣了爹媽留給他的房子后便打了背包,帶上妻兒,開始了背井離鄉。
遠在1250公里外的呼倫貝爾,蘇合認為這里能掙到更多的錢,一天三份工,五六年的光景,蘇合還清了債務,有了余錢。
養牛,對于蘇合是重操“舊業”,一頭、兩頭……三年后,蘇合趕著220頭牛回到了家鄉,固日班花。
牧人對自然的敬畏及對五畜生長規律的尊重,決定了他們給牛的食譜,玉米、紫花苜蓿等富含蛋白質的精飼料,為草原牛提供均衡營養,蘇合成立了“家庭牧場”,科學養殖讓蘇合成為了牧民養牛專家。
在中國每銷費十斤牛肉,就有一斤來自內蒙古,靠出售高品質肉牛,蘇合的養殖規模在繼續擴大,月出欄30頭左右,每月收入10萬元。
一頭牛又一頭牛,這么多年的誠信養牛,蘇合飽含著對牛,對家鄉的愛,帶領周圍的年輕人,把高品質的內蒙古肉牛銷售到了更遠的地方,對家鄉的愛,對信念的堅守,讓他前行的腳步更加堅定。
奈曼的阡陌鄉村,千千萬萬個“蘇合”正步伐穩健地邁向小康生活。
奈曼人,日子“比”著過。
楊德才的父親80多歲才把“當家”這個權力交給他。
怕的就是楊德才他不會勤儉持家,但楊德才還是充滿了對父親精打細算、勤儉持家的敬佩。
父親把寫滿密密麻麻的賬本交給了楊德才,并甩了一句:這個賬以后你來記,這個家以后你來當。楊德才知道父親年紀大了,記不動了,就接了過來。
勤儉持家,這是父親走后留給楊德才的最后一筆“財富”,繼承了“當家”權的楊德才詳細記錄著全家的每一筆收支,一直記到現在。
從一代花甲老翁到下一代古稀之人,30多年的賬本不僅記錄了一個普通家庭的柴米油鹽,受到楊德才老父親影響,全村家家興起記賬的好習慣,村民們生活逐步有了積蓄,通過日積月累點點滴滴的記錄日常開銷,掌握收支平衡,也悄然記錄著中國扶貧開發30幾年的喜人變化。
現在村里大車小車有三四十臺了,車隊一出來排成一排走。
泛黃的老賬本,已成為教育后人的活教材。
楊德才給成家了的兒女開了“家庭會議”。楊德才說:“想要過上好日子,都要堅持記賬。”
好日子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奮斗出來的。楊德才頗感欣慰,因為傳承了勤儉節約的好家風。
“家庭記賬”模式在悄然改變著奈曼人生活水平的同時,也影響著精神面貌。從比一日三餐開始,到比打糧、比收入、比蓋房、比買車、比清潔、比孝敬,再到你家有的,我也得有;你沒有的,我得先有。這就是奈曼人的奮斗精神,“勤是搖錢樹,儉是聚寶盆”這句話已經浸潤到每個奈曼人的骨子里。
奈曼,我們感到是那么熟悉--宛如寶秀蘭、付永久、楊德才……他們那一張張紅中透黑、閃耀著光澤的面孔。時代之火,鍛造了他們這樣的奈曼兒女,使他們也經歷了質變和升華。
后記
當我們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黑小已去,凄涼的烏力格爾不在,60多年前的貧苦已轉瞬即逝。
我們仿佛接收到了信息:紅山文化在大漠中盤旋,在老哈河流中再現,在青龍山頂眺望。先民頑強生存的基因,始終在奈曼子孫的血液中涌流。
在奈曼,我們學到了兩個新詞:邊緣戶和帶頭人。
邊緣戶,意思是“徘徊”在實現正常脫貧與貧困的邊緣,他們可左、也可右。
帶頭人,就是生活狀況很快改善,并帶動其他貧困戶脫貧致富的農戶。
到如今,多少奈曼人家從懸懸乎乎的邊緣戶,變成了紅紅火火的帶頭人?
我們不知道夢想何時而生,我們所知道的,是30年的扶貧開發,使億萬貧困的中國人夢想成真。
奈曼扶貧沙海,已被發揚“穿沙”精神的奈曼人趟綠,振興大道也已被依然保持“不屈”精神的奈曼人拓出。
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奈曼人正迎著朝陽,唱著新時代的烏力格爾,開始新的征途。(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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