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洪水圍困在家中的涿州人求救
河北涿州洪澇的水位已經開始下降,很多人也都松了一口氣。對他們來說,不管怎么樣,這事算是了結了,甚至就像輿論場上的無數事件一樣,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很快就會被新的熱點所沖淡。
【資料圖】
與此同時,新聞里有意無意總在強調此次特大暴雨“百年一遇”,雖然這術語原本指的是雨量級別,此次降雨也確實創下北京140年來的紀錄,但難免讓不少人產生一種錯覺:這種事,一輩子也不一定能遇上一回。既然如此,這就像出門被雷劈一樣,是突如其來的異常事件,無從防范,也不必多慮,只要大難不死,生活一切照舊,該干嘛干嘛。
真的只是這樣嗎?恐怕這種心態本身就是問題所在,因為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不會是北方最后一次暴雨成災。
事實上,僅京津冀地區,這就已經是2012年以來的第4次極端降水(前三次是:2012年的7.21暴雨、2016 年的7.20暴雨和2018年的7.16暴雨),如果再聯系到本輪東北全面大暴雨、兩年前河南“7·20”特大暴雨、西北暖濕化,就會意識到,這次北京和涿州深陷洪澇,不是孤立、偶發的事件,而極有可能是一個系統性的全新異動。
這在之前當然也早有人注意到了,但通常被認為是一件好事。2003年,中國冰川學的奠基人施雅風院士就發現,西北正在暖濕化,到2050年將升溫2℃,降水增加19%,河流年徑流量增加10%。
西北暖濕化趨勢
來源:施雅風等《中國西北氣候由暖干向暖濕轉型的特征和趨勢探討》
看到塔里木河重現生機、干旱的黃土高坡天降甘霖,這難道不是好事?不乏有人興奮之下,還聯系到中國歷史上暖濕的時期多是盛世(這倒也是事實,畢竟農業文明靠天吃飯),甚至把這看作是一種吉兆。
然而,普通人很難意識到,氣候的變動不會只是局部的,西北暖濕化了,華北、東北為什么就不會波及?以北京為例,2000年以來,年均降水量已經從390毫米增至如今的580毫米左右,暖濕化明顯加劇。
氣溫每升高1攝氏度,空氣中將多容納7%的水氣,暴雨的發生頻次、強度和范圍就都將顯著增加。根據國家氣候中心的模型預估,2026年~2045年,京津冀城市群夏季和年平均降水都會以增加為主,強降水、連續5日降水量、降水日數、中雨日數、大雨日數都呈增加的趨勢。
中國氣象科學研究院孫劭團隊則預估了華北極端降水事件及其人口暴露度的變化,結果是:在低、中、高三種排放路徑下,未來 30 年京津冀魯地區的極端降水事件發生概率將分別增加 18%、20%和 27%。
也就是說,不管哪一種預測,都確認了一點:今后一代人的時間內,北方暴雨成災的事幾乎肯定還會有,多半還來得更猛。雨水多當然對干旱半干旱地區也有好處,但凡事有利有弊,苦于缺水的北方可能更難意識到一點:有時水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我當然不是氣候學的專家,在意的是社會如何應對這樣的風險,此時就會發現,很多人的態度可以說是前現代的:既不知道如何預判風險,也因此不知道自己已暴露在風險面前,幾乎是不設防的,而一旦出事,又以一種宿命論的態度應對——“天要下雨,這事咱也沒辦法,聽天由命吧!”
北京郊區門頭溝倒伏的農作物
國家氣候中心主任巢清塵日前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說,過去北方以旱為主,導致北方人對暴雨的防范意識遠遠低于南方,“這幾年血淋淋的案例太多了,這和僥幸心理有關”:
現在很多老城區地下排水的管網設計,參照的暴雨重現期標準,基本上是按照一年一遇、半年一遇,甚至幾個月一遇的標準,即使是新建城區的管網標準,也就是1~2年一遇,但實際上現在很多氣象災害都是30~50年一遇。因此,既有舊的欠賬,新的(標準)也不能滿足,這讓差距越拉越大。
根據2022年最新版《城市排水防澇標準及對應降雨量》,北京防雨標準為268.8-299.0mm/24h(每小時12.5毫米)。這看起來倒也還行,畢竟我國對特大暴雨的定義是6小時內降水量50毫米以上,而這次涿州最強降雨集中在7月29日20時起的24小時,也就是204毫米。
問題是,雨水不會平均地灑,各地排水能力也參差不齊。仍以北京為例,北京市水務局二級巡視員馬法平稱,北京現有雨水管道標準偏低:
全市雨水管道總長度9396公里,排水標準不足一年一遇的占66%,3到5年一遇或以上重現期的占21%。由于建設時間較早,只有21%的雨水管道滿足小時45至56毫米雨強標準,還有66%的雨水管道不滿足小時36毫米雨強標準。
上海是多少呢?我查到2008年“8·25上海特大暴雨”的新聞,說到當時“降水過于集中,遠遠超出上海市每小時27-36毫米的排水能力”。也就是說,上海十五年前大約是北京現有標準的2-3倍,至于東京就更強了:東京都下水道的承受能力為每小時50毫米強降水。
龐大的東京都下水道體系
在前年鄭州暴雨、本次京冀洪澇之后,都有不少人跟我強調:像這樣“百年一遇”的罕見特例,什么樣的下水道系統都沒用,一樣接不住。
這乍聽也有點道理:2021年河南“7·20特大暴雨”,鄭州城區局地單日最高記錄500-657毫米,最大小時降雨量120-201.9毫米(20日16-17時);上海有氣象記錄的最大日降水量出現在1991年8月7日,11個區平均1小時雨量達101毫米,其中盧灣區1小時雨量高達138毫米。那就算東京的排水能力,也都達不到一半。
這確實是事實:再強大的下水管道系統,也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投入巨大資金人力,只為了這一個極小概率風險,也不理性,就像你不能因為怕出門被車撞,就決定開直升飛機上班。然而,就算做不到100分,90分和50分還是有很大不一樣的。
2008年上?!?·21大暴雨”,浦東機場地區1小時降雨量高達108毫米,航班大面積晚點,全市造成1死14傷;今年6月23日20時的大暴雨,24小時內單日降雨記錄,最高奉賢區189.1毫米,中心城區徐家匯站最高137.9毫米,創下該站6月單日降水第四高,但全市未見報道傷亡。
為什么在南方,暴雨造成的影響、損失要小得多?
不可否認,在應對暴雨時,南方的自然條件就更好。像我從小在崇明島上長大,全島海拔只有3米多,幾乎就泡在水里,看起來好像隨時可能被淹,但實際上既不用擔心旱災,洪澇也不是什么問題,因為全島水網密布,那就是天然的下水道,且直通江海,你雨下得再大,也不可能讓海平面上升1厘米。
相比起來,北方絕大部分地區,在面對暴雨時要脆弱得多了:河流密度低得多,涵養水土的生態也破壞得更嚴重,導致一場暴雨下來,當地自然環境可能既無法蓄水,又難以排水,而人們對水患的防災意識卻淡薄得多。
國家防汛抗旱總指揮部辦公室的報告曾指出,2021年北方汛情重、南方旱期長,而洪澇災害損失北方明顯高于南方,尤其是華北平原,雨洪災害占全國災害總數據的半數以上:“華北地區的自然致災因子在多樣性、被災頻次和相對綜合致災強度指數均為全國之冠?!?/p>
長城就在農牧區邊界上,基本與15英寸(375毫米)降雨線一致
客觀地說,這也不是現在才這樣。竺可楨早就曾指出,在東亞季風區域內,雨量的變動常趨極端,非旱即澇,波動之劇烈,遠過于歐洲:歐洲各處雨量平均變率為12.5%,而南京為28%,黃河流域則更為劇烈。其結果是旱澇頻仍,在兩極之間劇烈擺動。
鄭景云曾將全國分為十大區域,統計1471-1991年間五百年的旱澇災害,結果發現,晉陜地區的發生頻率是最高的。《中國歷史上的環境與社會》一書曾指出,在晚清的黃淮海地區,周期性流行的水澇與饑荒,“導致整個流域政治和經濟的極度混亂”。
這會造成一種特殊的社會心態:降水極不穩定,對農業社會來說就缺乏穩定的預期,生產生活當然也就不穩定,而越是生態環境敏感脆弱的地區,就越容易出現周期性的反復波動。
人們的財富無法穩定積累,因為一場大災就可能蕩然無存,而這樣社會的赤貧化,又極大地削弱了其自救能力,在人力難以抵擋的天災面前,人們唯有指望強大的國家力量來拯救自己。這樣,自然條件與社會心態相互強化,使人越發無法擺脫一種低自我評價的結構性困境。
我不知道當下的多雨時期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接下來北方各地會有什么樣的改善和應對措施,但在我看來,這既是威脅,也是機遇:我們首先應當具備一種身處歷史的自覺,盡可能地完善相應的機制,為所有人帶來穩定可預期的生活,畢竟那種兩極化的周期性擺蕩,是誰也受不了的,我們不該一直這樣。
這一次,我們能擺脫歷史的循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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