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糖的渴求,讓甘蔗在新世界扎根,還催生出了現代工業。糖變得如此便宜,以至于我們忘了它曾是一種奢侈品。
新年是甜蜜的。以前每逢過年,家里都會買幾斤糖,用分格大盤呈上來待客。喜慶的日子消耗更多的糖,也因之更濃郁、熱烈。糖,像火把一樣點燃沉悶的生活,讓人的心情像波浪一樣活躍。
500年前,環球航路初開之時,糖對于歐洲人來說,是熱帶的鮮艷品味,是春天的藥。人們對糖的渴求,讓甘蔗在新世界扎根,還催生出了現代工業。糖變得如此便宜,以至于我們忘了它曾是一種奢侈品。
熱帶的饋贈
我第一次見到土紅糖,是在云南北部的一個縣,昏暗的雜貨店里,手掌大小的圓坨子,挨著墻根垛了不少,芝麻醬一樣的顏色,5塊錢一塊兒。這是蔗糖最原始的樣子。
紅糖是這樣生產的:甘蔗榨汁,入鍋,邊熬邊攪;黏稠的棕色液體,舀進幾十個襯一條底布的小碗里;等糖漿冷卻,一拉布條,一排糖塊兒就跳出碗來。和耿晶晶的白砂糖不同,粗糙灰暗的土紅糖,保留了甘蔗的植物氣息。
1萬年前,新幾內亞人就懂得享受甘蔗了。甘蔗一半的重量是甜汁,合成碳水化合物的效率更高。它現在是世界產量最大的農產品,比小麥還大。
甘蔗喜歡炎熱和多雨。它是多年生植物,種一次可以砍好幾年。橫著往土里一埋,每一節都能發出一棵苗來。照料也簡單:適時剝掉葉子,讓它往高躥。甘蔗不挑地,多上點鉀肥就行。
古代的甘蔗不好運,因為一砍下,就開始變質。而且它纖維太硬,費牙。公元前500年,印度人想出來一個方法:用磨盤榨出甘蔗的甜汁,再把汁水熬成棕色的糖塊,就可以無限期地儲藏和運輸了。印度為糖的全球化立下頭功。
蔗糖除了甜,還有增添風味的本事。蔗糖分子,是一個葡萄糖環,通過一個氧原子,連接一個果糖環。加熱時,蔗糖的結構會破裂,產生焦糖的香味;還會產生果糖雙酐,與單糖反應形成風味物質。
糖可以跟蛋白質在滾燙的鍋底產生著名的美拉德反應,賦予食物褐色,使食物氣味也更加馥郁。烹飪時加糖,可以讓蔬菜吃起來更鮮。烘焙也要用糖影響面筋,使甜點的質地綿密或松軟。飲料加糖口感更濃稠、順滑……
總之,糖是件百搭神物,也難怪它不愁銷路。
甘蔗的“遷徙”
英文sugar,源自梵文sarkara,意思是礫石。隨亞歷山大東征的尼阿庫斯寫道:“印度有一種蘆葦,沒有蜜蜂卻能造出蜂蜜;不結果,卻充滿迷人的瓊漿。”波斯人從印度引種甘蔗,希臘人和羅馬人從波斯進口甘蔗。
阿拉伯人占領波斯,把甘蔗帶到了地中海——“蔗糖隨《古蘭經》而至”。阿拉伯菜大量用糖;9世紀一本中東菜譜里,三分之一是甜點。阿拉伯人發明用炭灰吸附雜質,把紅糖變成淺色。(16世紀的中國人用黃泥水,造出雪一樣白的糖。東印度公司把白糖賣到全世界,叫cīnī,意思是“中國貨”)
歐洲人1096年發動十字軍東征,發現了中東的“裝滿蜂蜜的叫Zucar的蘆葦”。貴族、牧師和士兵都愿意飲用Zucar的汁液,“它能報償他們的辛苦磨難……朝圣者不會厭倦這種甜味。”
12世紀的歐洲作家,說糖是“最珍貴的產品,對人類的健康非常必要。”14和15世紀的英國,糖的價格和肉蔻、生姜、丁香、胡椒等亞洲香料差不多。歐洲太冷,歐洲人就在剛發現的馬德拉群島、加納利群島、圣多美島上種甘蔗,哥倫布又把那里的甘蔗帶到了美洲。
歐洲人看重蔗糖,一大原因,是傳說它可以挑動情欲,讓男人重振雄風。中世紀各種春藥方子里,都能看到蔗糖,所以這類藥都叫“糖劑”。反對蔗糖的人則聲稱,它讓男人肉欲化、女性化——可別倒在糖衣炮彈下呀!
歐洲糖癮拉動了美洲經濟
近代歐洲人在所有飲料里加糖。
巧克力,美洲人喝苦的、咸的,歐洲人喝甜的。
咖啡,阿拉伯人摻肉桂,歐洲人摻糖(當年里斯本人在咖啡里放糖之多,連勺子都能立起來)。
糖跟各種成癮物似乎有一種天然的契合。歐洲人在酒里摻糖;近代印度生產大麻和鴉片要摻糖;美洲的煙草也要混合糖和糖蜜(生產蔗糖的剩余產品)來保鮮、上色、增添滋味。
尤其重要的是近代英國人愛喝甜茶。1750年一位英國醫生說:“大多數人覺得,茶里不放糖,就像酒淡而無味。”
英國工業革命讓許多人走入工廠,為了調劑枯燥勞累的生活,工人們不停喝茶,大量放糖。1740年英國人均消耗1.8公斤糖,1898年,人均消耗40公斤糖。當時英國人攝入熱量的五分之一來自糖。
總之,近代歐洲人嗜甜的口味,讓美洲大片熱帶土地有了價值。
馬克思有句名言:“你們或許以為咖啡和糖是西印度群島的自然作物。然而,200年前的西印度群島,跟貿易毫無關系的自然界里實際上連一棵咖啡樹、一株甘蔗也沒有長出來過。”
500年前,加勒比海的糖業剛剛興起。哥倫布把加納利群島上的甘蔗帶到了伊斯帕尼奧拉島。1515年,加納利的制糖專家被請到了伊斯帕尼奧拉島,建造制糖機器和工廠。同一時期,葡萄牙探險家把甘蔗帶到了巴西。今天巴西是第一甘蔗生產國,產出占全世界四成。
歐洲人為了黃金來到美洲,到頭來,甘蔗才是真正的美洲黃金。
工廠原型和奴隸地獄
加勒比的制糖車間,被史學家稱作現代工廠的原型——大資本投入、先進的機器、密集人員一同勞動——歐洲有血汗工廠之前,加勒比早就有了。
哥倫布將歐洲的蚊子和瘧疾帶到了加勒比海群島(后來又加上了黃熱病),讓這里變成了地獄。種植園的歐洲工人死亡率極高。1550年后,種植園開始依靠非洲奴隸,因為非洲人對瘧疾有更好的免疫力。
一位英國作家來到加勒比海的制糖中心巴巴多斯島后,描述道:山坡沒有樹和灌木,只有一片片甘蔗。島上有2.5萬名黑奴。他們帶著砍刀,砍倒甘蔗,垛在一起,拖回工廠。
3個巨大的水力滾筒,碾壓甘蔗。汗流浹背的工人將甘蔗送入機器。一不小心,手指、四肢甚至身體就會卷入滾筒被碾碎,所以機器旁邊通常放著一把斧頭,以便緊急時砍斷手腳。
一桶桶甘蔗汁被工人搬到煮沸房。灶臺24小時燃燒甘蔗渣。一個灶同時燒一排鍋。大鍋的液體熬稠了,就轉到更小的鍋里。棚子里煙熏火燎,為了防火,棚頂要定時澆水。工人如果粘上了鍋里的糖,可能會被卷到鍋里。
島上的流浪漢、刑滿釋放人員和酒鬼混作一團,不時暴發瘟疫,幾百具尸體被丟入沼澤,散發出地獄的氣息。
1791年,一本揭露糖業苦難的小冊子在英國賣出了40萬冊,隨之興起了反對奴隸制的社會熱潮,西印度群島的糖銷量一年下降了三分之一,公眾轉而購買東印度的糖。西半球的廢奴運動也從此開始。但糖的產量仍然在上升,一直到今天。
隨著19世紀歐洲人部分轉向用甜菜制糖,以及20世紀開發了玉米糖漿,我們會忽視,蔗糖在現代世界經濟中扮演過多么關鍵的角色。(小白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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